女警逐梦沉香林

　　绿野里一个红衣姑娘，或远或近，或高或矮，总能吸引众人的眼目。这叫万绿丛中一点红。

　　在海南省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的沉香林里，有一位经常身着深蓝色老警服的退休女民警，独居山沟七年整，养在深闺人未识，但只要认识她的人无不佩服，当地黎苗村民赞美她是“琼中群山一秀峰”，尊称她为“沉香姐”。

　　一个偶然的机缘，我有幸造访了“沉香姐”。

　　那是今年春，在海南黎民家作客，茶足饭饱后，黎族朋友老许热情地问我：“我们海南省琼中县大山里有道别样的‘风景’，你有兴趣去瞧瞧吧?”，我闲来无事，满口答应：“去”!

　　越野车驶出县城，一路向南。车过红毛镇金屏村后，地势越来越高，路况越来越险，走过一段弯弯曲曲、坑坑洼洼的村道后，汽车爬上一个陡坡，在一座大树和藤蔓掩映的工棚前嘎然停下。下车一看，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。一会儿，从工棚后面的山径上走下一位头戴箬笠，身着老警服，脚穿解放鞋，古铜色的脸上挂满汗珠的矮个子女人。一条边牧犬紧随其后，俨然是她的贴身保镖。不远处，还有两条警犬在旺旺地大声吠，像是欢迎我们的到来。老许狡黠地介绍说：“这就是我请你看的别样风景，退休女民警——沉香姐。”

　　正在我细细打量她时，沉香姐爽朗地对我们说：“这里是我的工棚，也是我的住房。条件十分简陋，不嫌弃等会儿下来焚香喝茶，现在是否先去看看我的沉香林。”老许把手一挥：“走!”

　　跟着沉香姐的脚步，我们登上了工棚后面一座叫观音岭的大山。这里海拔足有900多米，登高纵览，只见一行行、一株株苍翠欲滴的沉香树纵横有序，布满山岗，树林里还套种了不少椰子、木瓜、香蕉和我叫不出名的热带果树。春风拂过，互相“牵手”，翩翩起舞，令人赏心悦目。

　　沉香，我早有所闻，那是在书本里，在茶室间。像今天这样步入产地，面对面地与沉香林对话，向植香人学习，人生还是第一次。沉香树是多年生的常绿乔木，树干灰褐色，有斑块，叶卵圆，树高一般在4至10米。沉香姐信步走近一株高约8米的沉香树，像抚摸爱子般地抚摸着它的树干说：“这株沉香是我2019年亲植的，树龄有6年了，已经结香。”“何谓结香?”我问。沉香姐回答说：“果树会开花结果，沉香树不仅会开花、结果、长叶，还会结香。它长到一定的年龄，枝干在受到自然界的伤害，如雷击、风折、虫蛀等，或者是受到人为破坏，如钻孔打洞之后，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分泌出的油脂受到真菌的感染，所凝结成的分泌物就是沉香。这个过程就叫结香。自然结成的叫天然香，人工钻孔打洞结成的叫人工香。天然香成香的过程艰难而漫长、稀缺和罕见，故位居‘沉檀龙麝’之首。海南沉香，以其独特的生长环境和历史背景，自古被奉为‘香中魁首’、‘香中舍利’。是大自然惠赐给海南的珍奇和瑰宝。”

　　沉香姐兴奋地对我说：“像她抚摸的这株沉香树，在观音岭有80亩，2000多株，是她同一年种植的，株株挺拔，皆可结香。”

　　沉香姐每当望着这片林子，明眸里总是闪烁着喜悦、兴奋、智慧的光芒。然而，老许告诉我，有谁了解她为了这片沉香林，经历了多少艰辛?流了多少汗水?殊不知，她来观音岭之前，还是一位铁血无畏的城市女民警呢?

　　2017年，沉香姐年届55岁，光荣退休了。退休后，闲不着的她，寻思着能为社会作点什么。一位朋友邀她来海南岛看看。她用自己多年的积蓄租下了观音岭80亩荒山，决计要为建设海岛作点贡献。第一年，她种了几千棵木瓜，不料台风来袭，因没经验，未给木瓜打桩，80亩木瓜被台风吹得东倒西歪，不到半年就‘报销’了。她毫不气馁，向当地黎民讨教改种什么。黎民老许告诉她：“穷种桉树，富植香。三年桉树肥跑光，五年沉香富黎乡。”于是，她请来海南热带植物科学院的教授作指导。教授上山一看，这里的环境和气候适宜种沉香，可是这座山几年前种过桉树，桉树极耗肥力和地力，如今山上寸草不生，种沉香必须下大力改良土壤，增加肥力。沉香姐言听计从，在网上从内蒙古买来几顿羊粪，天天起早贪晚，带着边牧犬，用铁锹锄头挖了2000多个洞，然后把羊粪埋到洞里做基肥。再把沉香苗种下去，打桩加固。

　　沉香姐背井离乡，独自一人在海南深山种沉香的消息传到同事的耳里，大家不理解。有人说：“你当了一辈子警察，退休了该享享清闲，为什么要把积蓄和每个月几千元的退休金，花在海南的大山里?”也有人问：“你不愁吃，不少穿，独自一人蹲在山沟里，到底图个啥?”女儿心痛妈妈，打来电话：“妈，您退休了，我养您一辈子，赶快退了山场回家吧!”

　　对这些好心的劝谏，沉香姐都心领了。在这十字路口的关头，沉香姐再次请教指导教授，教授对她说，集天地之精华，万物之灵气的沉香，既是古人祭天祀人的媒介，也是怡情养性、启迪才思的妙方;既是祛秽美化生活的珍奇，也是治病养生的良药。纵观中华民族的文化史，历朝历代无不以香为伴。海南人不仅植香、采香，也用香，尤其是海南建设自贸港后，中外客商和友人，当地的黎民百姓都喜欢海南极富特色的”香生活“和沉香制品。你来海南种香，是十分明智的选择，具有广阔的前景。教授一番鼓励打气的话，提振了沉香姐种香的决心。她揣摩着：指导教授的话言之有理。当下从富起来走向强起来的中国人，十分渴望高品质的生活，高品质的生活离不开“香生活”。如今家家饭香、菜香没有问题，花香、书香也已香满城乡，若能让海南的沉香走进千家万户，海南人的生活岂不锦上添“香”!再说一棵沉香苗木买进来只需几十块钱，种上5年结香后可卖上千元，甚至上万元，植香是海南振兴乡村的富民产业，何乐而不为?于是，她坚定地对同事和女儿说：”种沉香的事，我想明白了。想明白的事我不改变。”她说服了大家，每天天一亮，扛起工具又上山了。

　　金屏村的黎民看见，沉香姐拿出了一万元钱，买沙石，买水泥，把金屏村通向观音岭的公路修通了;请来县城工匠，用一周时间，把简易工棚盖好了;请来水电工，在工棚附近打井，架电线，把水电问题解决了;养了三条犬，防野兽，防盗贼，安全也有了保障。沉香姐对黎民说：“我今后就这样以青山为邻，与沉香作伴，和你们一块种沉香了。”黎民们听后感动至极，都亲切地称呼她“沉香姐”。从此，她“沉香姐”的美名和退休后的人生画卷就这样传展开了。

　　沉香姐名叫刘秀峰，今年62岁。退休前是南昌市公安局一位普通民警。从小就性格倔强。因父母在外工作，她六岁时跟着奶奶在东北老家生活，学会了做饭、炒菜、洗衣，尤其对植树种菜等园艺事情感兴趣。后来当了民警，更是巾帼不让须眉，认定的事不成功不罢休。上世纪80年代，南昌市有段时间飞车抢夺案件频发，领导让她和一位男警扮青年恋人上街侦查，她三天三晚在辖区蹲守，硬是把一个流窜犯罪团伙擒伏服法。同事们翘起拇指称她是“女汉子”，居民们见她铁血柔情，赞她是“女铁警”。

　　为警生涯才谢幕，她把在警营锤炼的铁血无畏的精神带入了夕阳生活，在琼中观音岭的大山里种起了沉香。

　　7年来，沉香姐像呵护亲人一样呵护着这片用汗水和心血打造的沉香林。沉香缺水了，她浇水;沉香缺肥了，她施肥;沉香发虫了，她打药。寒来暑往，她无怨无悔，不知疲倦，天天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有时赶季节，还披星戴月在黑夜里劳作。这些年，筋骨和肌肤的劳累，她习惯了，一天不上山劳动就觉得浑身难受。这里，山高林密，常有野兽出没，毒蛇爬行，野蜂来袭，蚂蝗吸血，蚊蚁叮咬。这些“天敌”不得不防，她随身带着边牧犬，自备了蛇药、风油精、红花油。孤独的“围困”是她难以承受之轻。每当晚上收工回到工棚，夜色将她包裹，只有青山和三条犬作伴时，她也哭泣过，大笑过，也浪漫地看过月亮，数过星星，思念远方的亲人。但她想得更多的是身后有2000多株沉香作伴，身前有亲她爱她的黎民姐妹们为伍，寂寞的乌云便被驱散了。

　　至今令她难忘的一件事是，有一年观音岭大旱，沉香树旱得卷起了叶片，山上的野草均已枯黄，若不赶紧浇水，几年的劳动成果就可能付之东流。附近村民也忙于抗旱，请不来民工。她只好连续10多天起早贪黑一个人干。一天守屋的看家犬，见她夜深了还不回家，便偷偷地溜到山上找她，犬从东边上山，她从西边下山，犬上山没找着主人，掉头冲向金屏村找她，也不见主人，一气之下，犬便扑向黎民的鸡、鸭、鹅，顷刻间咬死了近百羽。黎民找到沉香姐“告犬状”，沉香姐笑呵呵地接待大家，逐家逐户上门道歉，并掏出近万元退休工资赔偿黎民的损失。黎民们赞扬说，这件看是节外生枝的小事，却彰显了沉香姐的律己和气度，佩服!佩服!

　　沉香姐7年的汗水没有白流，7年的孤独没有白熬。今年，不仅这片沉香林开始结香，有了回报，还影响带富了当地的黎民。观音岭附近的两个自然村，过去黎民在山上栽桉树、鹅掌柴、小叶榄仁、合欢树等速生树赚“快钱”居多，产业链的品质不高。这几年在沉香姐的带动下，40多户人家，有20多户种起了高品质的沉香，没种沉香的也种了槟榔、椰子、莲雾、火龙果等经济作物。沉香姐和村委会约定，她需要劳动力时，优先聘用村里经济条件较差的黎民。这些年，她请了不少五保户和贫困户过来务工，为他们人均年增收好几千元，帮他们解决了脱贫后不再复贫的问题。种沉香的黎民，只要找到她请教技术问题，有问必答，有请必到，把经验和科技分享给大家，共同推动沉香产业链高质量发展。去年有十几户黎民种的沉香已经结香了，收入都在万元以上。

　　晌午时分，太阳透过翠绿的树枝照进沉香林，林下沉香姐的脸上布满了阳光。我钦佩地打量她，不禁肃然起敬。身高只有1.55米的她，短小精悍，四肢强壮有力，双手长满了7年劳作的厚茧。朋友老许告诉我，一柄锄、一把锹、一辆车、一座工棚、三头警犬，是她退休后添置的也是须臾不可离开的全部家当;一手老茧、一身铁骨，默默无闻，扎根深山，不惧孤独，不怕劳累，是她创造的精神财富;租赁了一座山，种植了2000多棵沉香，改良绿化了这片荒山，带富了附近村民，这是她对海南自贸港建设的微薄贡献。“每一个平凡的人都作出了不平凡的贡献，”这里，用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新年贺词中的这句话，来赞美沉香姐是最合适不过的。

　　下山后，沉香姐请我们到她工棚焚香喝茶。她随手拿出一个铜制焚香炉，焚熏她亲制的沉香，又给每人端上一杯早已煮好的海南鸭屎香茶，顿时，沉香、茶香，满屋飘香。

　　这时，窗外金色的晚霞已铺满山林。我想起了刘禹锡不老的金句：“莫道桑榆晚，为霞尚满天，”赞美刘秀峰的退休生活惬意充实时，她感慨地说：“这得感谢琼中这片沃土，感谢伴随人生的劳动，感谢我工作了几十年的公安机关。”
 

　　作者简介：叶为宝，中国社会主义文艺学会法治文艺专业委员会顾问。
 

　　编辑：刘娜